硬座上四小时绿皮火车晃晃悠悠,绕过了烦人的自来熟队友和素质虽差但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同车厢乘客,虽然是为了应付差事但仍然抱着些许朝圣者心态的我在十二点半抵达了延安站.稍事整顿与进食之后便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开始了延安之行的第一天.

​ 宝塔山入口,仿窑洞式的建筑内贩售着各式各样而千篇一律的纪念品.金光灿灿而绘有宝塔纹样的怀表,还有坐在形似《冰与火之歌》中的铁王座上的教员半身像——那个底座与铁王座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色泽金黄而镶有透明塑料制成的水钻.一时恍惚之间让我怀疑我来到的究竟是宝塔山还是故宫博物院.

​ 与其说是山内乏善可陈的景点,不如说是唯一有意义的一处观赏地是“日本工农学院”,即对日本战俘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与再教育的地方.关于其政治意义与国际主义精神姑且按下不表.日本工农学院一进山门便可望见,而宝塔就在工农学院往上走五分钟左右的脚程之处.

​ 关于宝塔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简简单单一座塔罢了.在踏石板路拾级而上时,我见到诸多党政干校学员,年至不惑而体态丰盈的他们吃力地踽踽踟蹰,顺着前一个人的步调亦步亦趋,在平缓的人为的不知有多少游人踏过的道路上小心翼翼.

​ 按地图所示,宝塔之上便是嘉裕书院旧址.然而指示牌应许之地只余残垣一隅.瓦砾,水泥与落枝堆成的小丘外延伸出一条未经修缮的狭窄土路.我说服了我的队友们顺此前行,行至尽头后又回到了石阶上,而石阶通往所谓摘星台,大概是整个延安市区的制高点之一.照例拍了些许俯瞰视角的照片,遂大放特放《国际歌》的同时,顺着斜角至少10度的行车道徒步下了山.雨在下山途中逐渐变大,至我们到山脚下时已经伴有阵阵滚雷.我同这次社会实践的组织者匡子老大哥打趣说有首托派摇滚就叫《惊雷》,他不置可否.

​ 然后便是在雨中候公众交通而不得,遂穿行于人防工程所改建的地下通道之中.因为看到了新华书店的指示牌,我便早早与队伍暂离.这里的新华书店自居红色文化书店,我进店短暂亵玩了一番,在并未找到任何一本正经自然科学书籍后悻悻离去而回到队伍之中.

​ 我找了个理由在饭点彻底脱离了队伍,吃完一顿不可不谓之鲜美的羊杂汤后尝试以我自己的双脚去认知在我印象之外的延安.我倒转回去,在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的商业街中找到了之前那家新华书店.那家新华书店在大楼顶上打着巨大的标牌,然而实际占用只有两层楼:第一层以学習为主基调,第二层几乎全是童书和教辅.兜兜转转半小时,最终决定买下一本指文的战争事典.虽然大概买了也不会看,但是毕竟难得来一次实体书店.事实上我上次逛实体书店恰好是一年前在郑州滞留的时候.彼时我眼中的郑州是一个由有机物所构成的拟生命体,靠着金水河中的污水与沾有铁锈味的机油反复生发脉搏的冲动,从而催生出城市的强而有力的心跳;此刻的延安更像是一个被隔离出躯干的微小的器官,其中的基本生命单元依赖于不时输入的新鲜血液所携带的氧气,每一次脉冲都为这座城市带来一次拼尽全力的燃烧所伴生的余晖.

​ 从书店出来已经是七点半,想着也该回招待所休憩,环顾四望竟未见到任何一辆共享单车.打开地图检索才发现驻地离此处竟只有不到一公里,惊叹于延安规模之小的同时决定在商圈再转上数圈.跨越了整个可见光波带的各式各样的霓虹闪烁着廉价的希望,下班潮中穿行的人流里,汗臭味与香水味格外刺鼻.人们显得行色匆匆又心事重重,一对年轻夫妇看着大概是刚能走路没多久的孩子在街上奔波横冲直撞,一个old school的染着黄毛就跟《潮汕英豪传》冰室本篇中那三个暴打滴嘟侠的杀马特小伙做着不标准的gopnik蹲,嘴里还叼了根烟,三五个女人结伴走过,其中两个带着夸张的耳饰或项链.我找到了之前隐约看到的Dairy Queen,想着上次吃甜品也是一整年前在郑州火车站的DQ店,便兴起进门.我带着耳机,听了两次才听清柜台的问话,她用稍显鄙夷的眼神瞧着我,仿佛正嘲笑我连小镇的时尚都无法跟上,又或是买了最廉价产品的我带来的经济效益小到不愿用服务性微笑应付.我捧着迷你杯抹茶红豆味暴风雪踏上归程,耳机中恰好随机到张广天的《毛泽东》:

​ “……毛泽东,毛泽东,跟你冒着枪林弹雨走!

​ “毛泽东,毛泽东,跟你闲庭信步向前走!

​ “毛泽东,毛泽东,跟你谈笑风生向前走!

​ “毛泽东,毛泽东,跟你忧伤似海向前走!……”

​ 延安大桥的护栏上插满了五星红旗,夜幕下陈毅老总题字的清凉山景区也点上了星星灯火,与另一岸的商圈多彩的霓虹交相辉映;丁达尔效应催生的光柱彼此纠缠,氤氲迷惘了二者的界限.桥上游人络绎,骤雨初霁的夜晚西风漫卷,红旗飘扬,而旗上的五星却随风模糊,不再为人所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