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也就是泛函分析考完的当天晚上, 我在一个键政群吹毛的时候做出了quit pure math的决定. 事实上于我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虽说我素来喜欢骑墙, 不到最后时刻都宁愿保留选择的开放, 但这次我更宁愿把话说的死一点, 某种意义下也算是向我大学生活的前三年(前五年?)的挥手作别.

如果把最主要的原因说的冠冕堂皇一点的话(虽然我素来讨厌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社科黑话), “我不寄希望于虚妄而不切实际的幻想, 将社会和社群对我的规训祛魅从而追求内心的宁静和与自我的妥协”; 若是将这段意味不明的abstract nonsense换成朴实而人人可懂的白话, 则是“我寻思我也写不出好论文, 干嘛自我拷打”.

数学绝非一个容易的学科, 不论纯粹数学或是应用数学——我相信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好工作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耗费足量的时间和心血做出来的. 但偏应用的学科其一大特点是单纯就“做出有价值的成果”一点而言, 其难度至少看上去是远小于纯粹数学的. 这三年的数学训练并没有直接否认我能在纯粹数学上做出成果的可能, 但至少否认了我能够相对轻松地, 维持一定程度上的life-work balance地做出足够好的成果(就像做几何流的Hamilton或是Villani那样)的可能.

事实上, 上面一段所表达的就是“我不愿意也绝无可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在数学上”, 若问我是否喜欢数学, 我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否则大学的前三年我也不会在考试周之外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虽然骂娘也是常态), 对新知识的渴望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我存在且唯一的驱动力; 但我甚至都不用扪心自问, 就能肯定地说: 我除了数学之外还有诸多同等热爱的事: 我想打一些电子游戏, 多去野地走走, 完整地阅读一些只透过碎片化的信息流而一知半解的社会学著作(包括一直存在偏见的西马), 甚至希望能够学一点乐理和俄语(自我高一至现在, 从声乐到器乐, 斯拉夫民族的艺术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为我提供一些精神力量. 事实上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同时, 我就正在听Mravinsky指挥的柴5.)—— 这些在我的大学前三年都是作为“求知的代价”被弃之如敝屣的. 而就如同我在上一段所论述的那样, 对于既没有足够优良的天赋或/和环境的我, 还寄希望于不投入全部精力就能够做出一些足够好的成果, 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而水论文混学位后空耗后半生自然不是我所希望的.

现在回忆我学习数学的过程, 最开始选择数学无非是少年班两年把几乎所有可以尝试的事情试了一遍之后发现都不对胃口, 只剩下数学和统计学可以考虑. 大一通过对abstract nonsense的自学几乎重构了在少年班期间被彻底摧毁的自信, 大二学习了一些有意义的内容和自己想学的知识. 就如同诸多起手就是abstract nonsense的人一样, 我在学习的最开始同样是对应用充满不屑, 认为“服务于实用目的的数学是不具有美感的”—— 多少有点脱离实践, 如果说罪己诏这个标题非要在文章中找一个对应物的话, 那就是彼时对应用数学幼稚而肤浅的态度了; 而关于从纯数学quit一事, 我并没有丝毫罪恶感.

大二上认识了卞照轩, 他和大二下的计算方法课程算是彻底扭转我错误态度的两个关键实体. 卞照轩让我认识到脱胎于并服务于其他自然科学的数学是足够美的(以至于我花费时间去学习了一些大概是很流于形式的物理), 而计算方法一课让我赞叹于以服务于社会和生产力的进步为目的的数学所具有的简明内核. 再加上大二下看了几篇鄂维南的演讲稿和一些顾险峰的文章, 彻底扭转了我对应用数学的态度; 第一次萌生跑路的想法是大二下拓扑自信交卷结果意外考崩, 当天晚上陷入了深重的自我怀疑; 此后通过跟王卫老师的交谈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压力. 当时他提出的观点“应用数学就是能用为王, 能将高深的数学应用于生产生活中就是本事”也算是影响我做出跑路决定的一次助力. 彼时没有践行跑路的想法无他, 只是因为对应用数学了解太少, 学习成本太高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然后那个暑假投身于陈红斌老师的分析学讨论班和北大的微分几何线上暑校, 被过于充实的学习生活填满也自然无心跑路.

大三上(也就是去年下半年)因为暑假的疲累和课业的繁重让我日子一天胜似一天煎熬, 在此期间听了一些应用数学的讲座, 和这学期教授我pde, phd做流体但是postdoc跑路人工智能的贾骏雄老师交流了之后意识到“此处别有洞天”; 然后疫情期间无心学习(也确实是我定力差)从而尝试重拾了一些过去的爱好: 具体而言, 看了10余部动画, 在杨易石的宿舍打通了王牌空战7, 回家买了海因莱因全集, 寒假在考试的焦虑中还抽时间三个晚上翻了三本, 本本都以为妙绝, 还有这学期开始折腾耳机系统从而自然地接触古典乐(在此之前古典乐无非是作为“TNO配乐”的存在, 只能说TNO是真实艺术启蒙, 说我第一次听到感动的古典乐是肖11第四乐章, 最早喜欢上的的作曲家是强力集团估计没玩过游戏的都不大可能信吧, 笑); 再加上被绵亘三个月的考试周摧残心智—— 每学期考试周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了”, 然而6个月之后该咋样还咋样, 让我觉得是时候跑路, 下定决心扔掉一直处在一个无比热衷(纯粹)数学的小群体(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这种热衷在群体内也是一种政治正确的存在)对我的规训, 顺从内心, 去追寻一些新生活了.

前几天王之坤还在空间发了一个大概标题是PhD digging的文章, 我由于处于考试焦虑中没有点进去细看, 但是大致表达的意思似乎是“解决问题的过程和最终的喜悦是一种更高级的精神追求和快乐”. 现在我想说: 我本庸人, 享受上述的低级精神快感获得多巴胺正反馈就如同手冲一样, 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与调剂—— 高级精神追求也要有, 精神鸦片也要吃, 这才叫健全.

记得少年班时期住在东20的8楼, 每天上楼的时候都能看到张闻天的名言:“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 现在想起来洛甫所言何其正确! 某次大一代数课下课, 王卫老师同我和陈昱坤聊天, 问我们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是找个研究所或者大学上班, 做一些自己喜欢的工作,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自己做的工作能为社会做出一些贡献. 现在看来我所追寻的始终是这一点—— 尽管中间也存在着一些弯路和妥协; 弯路主要指abstract nonsense enthusiaist时期, 这让我没有打好微积分基础, 只能说追悔莫及—— 我从不认为我前三年所受到的严格数学训练是弯路, 相信未来也不会. 毕竟生命没有回档一说, 那就让我在最大似然下去追寻我所追求的inner peace吧. 我想拒绝自我拷打无论对我还是对数学都是一件好事—— 起码少了个未来写不出PhD论文玉玉自杀败坏数学学科的名声, 或是混到工作之后就开始跟张祖锦一样混吃等死占用宝贵教职资源的人.

记得上学期跟王立周老师聊天, 我说我觉得将来念应用数学也很好, 王立周老师当时说了一句话:

“做应用数学, 不要做数学的应用.”

疫情期间的最后一节pde是线上课, 贾骏雄老师在总复习结束后也说了完全相同的话. 本文的题图就来自于他的课堂板书. 我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但是得稍微修正一下:

“做应用数学, 尽量不做数学的应用.”

毕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条全新的赛道上走多久, 再次quit去更容易混到饭吃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在我再一次对自己做出让步之前, 就让我为了“生活的理想”好好努力吧. 做一些喜欢的工作, 用一些好的数学, 最好能够促进一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的同时在爱好中投入一些时间—— 希望六年(很可能更久, 我认为博士延毕是正常现象)后我能笑着说出“就是它了”.